第七十三章 夜半来客

2024-04-07 作者: 祭酒
第七十三章夜半来客    江南又是黄梅时节。
  
      天上绵绵的云翳快压到树梢,四野晦暗而阴湿。
  
      “相公,这司户佐不过区区薄官,何必为此拼命赶路?”
  
      河岸边,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妇人揉着脚,不住抱怨。
  
      “我可是听说了,如今这丹徒城中十室九空,你这司户去了,也无用武之地啊。”
  
      “传闻这附近有妖魔好掠妇人,你这班心急火燎的专抄小道,也不怕妾身被那妖魔捉去?”
  
      “捉去了才好咧!”
  
      呼延翼暗自腹诽一声,也没有搭话,拿出水囊只管去河边打水。
  
      妇人之见!
  
      呼延翼心中颇为恼火。
  
      他难道不晓得那丹徒城中如今是何情形?他难道不晓得大军破城后会是何种情况?
  
      诚然司户不过是小官,但哪儿家的高楼不是平地起?
  
      诚然这新复之地做官必是困难重重,但若非如此,如何显出他的本事?
  
      自个儿寒窗苦读数十载,不就是为了今天?
  
      此刻,他是恨不得背生双翅,飞入那丹徒走马上任,就这走走停停的,他早已不耐烦了。
  
      “早知道就孤身而来,省得耳边聒噪。”
  
      他嘟嚷一声,举起盛满的水囊就要灌上一口。
  
      “这位郎君,这河水还是莫喝为好。”
  
      此时,旁边却突然插进一个苍老的声音。
  
      夫妻俩俱是一惊,连忙扭头看去,却不知何时道旁立着一个杵着竹仗的老人。
  
      这老者身着绸缎,似是富贵之家,一脸笑容看来也颇为和善。
  
      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如何冒出个老人家?
  
      呼延翼的妻子心中嘀咕,满脑子都是些闾里怪谈,也顾不得脚腕酸疼,赶紧回到了丈夫身边。
  
      呼延翼却没这多心思,只是好奇道:
  
      “老丈何意?这河水莫非喝不得?”
  
      那老人笑了笑,用竹仗指着某处河面。
  
      “郎君且看。”
  
      呼延翼顺势看去.
  
      一团硕大物件从江心浑浊的激流中浮出,夫妻俩垫脚望去,齐齐尾椎骨一颤。
  
      原来是个死人!
  
      这尸体已被水浸得肿胀,几乎辨不清手脚,已呈巨人观。(这里就不详细描写了,各位看官若是有兴趣,就自个儿百度吧)
  
      “呱。”
  
      对岸飞来只乌鸦,扑腾着落在尸体上,尖利的鸟喙落在鼓胀的肚皮上。这一下便好似戳破了尿胞子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,发黄的浓水、腐烂的内脏一并炸出,洋洋洒洒落满河面。
  
      那被炸个正着的乌鸦,身上挂着截肠子扑腾了几下,终究也没入了江中。
  
      那恶臭一直漫到了岸边。
  
      呼延翼一个激灵,手上的水囊好似烧红的烙铁,被他一把扔进水里。尔后,赶紧拉着脸色惨白的妻子远远离开河岸。
  
      老者笑呵呵跟上来,说道:“这条河是泗水分流,上游便连着丹徒的护城河。”
  
      “罗将军虽大破刘黑子,但却也杀伤过重,郎君辛亏不是昨日来此,当时可是浮尸满河,恶臭千里,蝇虫啸聚密如黑云……”
  
      “嗨。”老丈摇摇头,“只可惜满城的人平白肥了鱼虾。”
  
      一路避开了百十步,鼻前的恶臭才稍缓,呼延翼这才躬身作谢。
  
      “多谢老丈提醒。”
  
      “当不得,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。”
  
      说完,老者笑眯眯地打量了夫妻两人几眼,忽的开口说道:
  
      “老朽的房舍就在左近,郎君不妨去歇歇脚,也喝碗酒水解渴?”
  
  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  
      两人跟着老者,离了道路,投入林中,前往老者口中房舍。
  
      一路行来,树愈高,林愈密,光线愈暗,寒气愈深。
  
      望之四周,尽是枯寂耸立的松柏。
  
      妻子愈来愈心悸,悄悄拉着丈夫的衣袖,低声道:“相公。”
  
      呼延翼却不耐烦回到:“恁多心思,却不是你要歇脚的么?”
  
      是我要歇脚,但却不是在此时,更不是在此地啊!
  
      妻子满腹委屈,正要分辩一二。
  
      老者却忽的回过头来。
  
      “无妨,老朽这宅子是偏僻了一些……正好,前面也到了。”
  
      说着,领着两人又向前十余步。
  
      只见,苍苍郁郁柏木林中,环抱着一座高墙飞檐的大宅子。前面,一道朱漆的大门看来颇为陈旧,门旁两只石兽也掩没在茅草中。
  
      “让郎君与娘子见笑了。”老者依然是那一副和善的笑脸,“这宅子我也是刚买下不久,还没来得打整,实在惭愧得很。”
  
      说着,他便推门而入。那呼延翼也是想也不想就跟了进去,只留下妻子在门前踟蹰。
  
      当时,风动树林,林中呜呜如鬼哭,寒气从四周围拢来,她打了个寒颤,抓紧衣襟,连忙赶上丈夫的脚步。
  
      尔后,风声渐大,压到了门前的茅草,露出石兽上头戴双角、脸生四目的狰狞面孔。
  
  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  
      呼延翼本以为老者是独居在此,没成想宅子里还有几个神情木讷的仆人。
  
      安排妻子去别院休整,他就被老者拉去设宴款待。
  
      他本没想在此地久留,刚打算推辞,老者却二话不说,斟了杯酒端上呼延翼的面前。
  
      浓郁酒香扑鼻而来,呼延翼愣是没把推辞的话说出口来。
  
      他本不是嗜酒之人,但这老者的酒似乎别样的醇香。
  
      呼延翼经不住饮下一杯,接下来便水到渠成。
  
      “……这妇人当真好不晓事!”
  
      也不知是这酒太醇,亦或老者劝得殷勤,呼延翼杯中酒也满了,话也多了。
  
      他不仅把自个儿底细抖了个底朝天,顺道把心里的郁闷一股脑儿就给倾泻出来。
  
      老者笑着安慰道:
  
      “妇人只管儿女情长,哪儿顾得丈夫的雄心壮志?”
  
      说完,他话音一转。
  
      “不过么,令夫人也是身娇体弱,哪儿经得住这般苦行,这样吧……”
  
      老者为呼延翼又斟上一杯,笑眯眯说道:
  
      “不如将其暂且留在老朽这儿,待郎君上任后,再遣车马来迎,如何?”
  
  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  
      妻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自己的丈夫会将她丢弃在这陌生人家。
  
      可惜,满脸的泪珠挽不回良人赴任急切的心。
  
      哭得累了,只得听从老者安排住进一间小院,劳累与忧惧之下,竟是沉沉睡去。
  
      等她醒来,已是入夜。
  
      房间里寂静无声,一盏油灯如豆立在房子中央。
  
      这灯光太暗了,甚至于照不亮墙壁,留下黑暗四面合围。
  
      一时间,这妇人竟是不敢离开床榻。
  
      只是听着自己心跳声愈来愈急,呼吸愈来愈长。
  
      终于。
  
      她颤着声问道:
  
      “有人吗?”
  
      无人应答。
  
      许久之后,她才强鼓起勇气,蹑手蹑脚下了床,拿起油灯,一咬牙推开了房门。
  
      院子里没有半点儿声响,头顶上无星无月。
  
      她一只手抱在胸前,一手哆嗦着举起油灯。然而,厚重的黑暗彷如铜墙铁壁,沉沉地把灯光压回来。
  
      她又打了个哆嗦,竟不知该不该跨出这房门。
  
      忽的。
  
      “咚咚咚。”
  
      黑暗深处,传来敲门声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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